父亲的旧卷宗
2018-06-07 14:35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北京市石景山区人民检察院 赵晓敏

  “爸,我给你写本自传吧,作为你退休前的礼物,也算是对中国乡土法治建设三十年从无到有的纪念。”“别闹,一个基层老法官,有什么可写的。”

  我的法学启蒙老师,就是这位从数学老师转行的乡镇法官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,乡镇派出法庭条件简陋,没有电脑,没有复印机,裁判文书需要用手摇的油印机印刷,两名能工作的法官负责周边3个乡镇所有的民事案件。油印机坏了,我们仨一起趴在炕上帮爸爸手抄裁判文书;年终归档时,爸爸整理卷宗,我跟妈妈写卷皮订卷……这些“全家总动员”的情形,真实记录了那个特殊时代的基层法官为中国法治进程而奉献的青春。参加工作后,我到爸爸所在法院的档案室查阅资料,看到2004年的一本卷,是我妈写的卷皮和封底,我写的诉讼费收据、起诉状和开庭笔录,我爸写的判决书手稿,看到这本集中了我们一家三口心血的卷宗,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温暖和感动。

  爸爸凭着自学和经验,兢兢业业地工作了27年,没有一起错案没有一个人上访。这些“提前介入”,成为我最初的法学启蒙。

  爸爸说,办案就是洞察人生百态。他最痛恨不赡养老人的人,说每次办理赡养案件,都恨得牙根痒痒;爸爸最喜欢用调解结案,他说,调解的结果可能不是最符合法律规定的,但乡土里的纠纷解决,要有人情味儿;爸爸办理离婚案件,向来反其道而行之——劝离不劝和,他说,两口子气头上劝和,是火上浇油,你漠视他们直接安排开庭,他们反而会问不是要先调解吗……这就是我爸,一个有血有肉、有温度有担当的基层法官。

  2011年研究生毕业,我顺利成为一名北京基层检察院的检察官,第一个独立承办的案件是个盗窃案。也许看出我是新手,嫌疑人试探地翻供,我情急之下拍桌子大吼:“你四十多岁的人了,怎么满嘴跑火车?”话音刚落,嫌疑人立马翻脸:“你个小姑娘,凭什么这样说我?这事不是我做的,你爱咋处理咋处理。”我意识到不对,赶紧缓和语气,可无论我说什么,他都不再说话,我只能结束这次失败的提讯。整理卷宗时,我看到家庭成员一栏写着“儿子,10岁”,就随口问道:“你被抓了,你儿子谁照顾?”“跟我妈在老家上学 呢 。”“读几年级了?”“三年级了,我儿子可棒了,我们家墙上贴满了他的奖状。”说起孩子,他的眼神变得温和,我看到了希望。“你儿子那么棒,你也是他的榜样呀!”我头也不抬继续收拾东西。“你说你现在被关在看守所,孩子问爸爸哪儿去了,老人怎么说?”他低下头,眼睛湿润。“检察官,我坦白就可以从宽处理吗?”“你自愿认罪,我们在提出量刑建议时肯定会建议法官从轻处理。”“检察官,你别收电脑,我好好说,我想快点出去……”讯问顺利进行了,庭审效果也很好。

  从那时起,我尝试尊重每个嫌疑人,哪怕只是他摁完手印递给他一张纸巾。对立永远不是最好的途径,我们要做的是传递法律的温度。

  我和爸爸一起经历了“以审判为中心”的诉讼制度改革,一起经历了司法责任制改革,一起通过遴选进入司法官员额序列,一起作出“让每个公民在每个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义”的庄严承诺。我感恩这些年的经历,让我有机会重新审视父亲,让我对他的职业尊荣和压力感同身受。

  编辑:丁海燕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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