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美国《华盛顿邮报》别出心裁，评定出一处“全世界最时髦的墓园——美国的国会墓园”。墓园和“时髦”相连，似乎是不协调的搭配，然而听了墓园负责人、雅号“国会墓园掌门人”保罗·威廉斯一席话，就觉得这处墓园确实不同凡响。

　　律师出身的保罗来到这里当掌门人已经三年多了。他告诉人们：“国会墓园已经有200多年历史，安息在墓园中的‘永久居民’有6.8万名。我们把人们想象中的死寂之地一变而为活跃的园地。这里每周有瑜伽课程，帮助人们舒展身体、净化心灵。墓园里许多逝者都有启迪后人的故事，参加秉烛夜游，肃立墓前回思他们的言行，胜过书本上阅读十次。还有读书会、红酒音乐会、长跑比赛等。多样的活动寓有一样的生死观：安息是生命的一部分，人们对待死亡的态度正是生命的终极写照。我们是用积极的活动歌颂生命。”

　　保罗同时也在畅谈中稍带一点广告。他说，想要身后安葬在国会墓园，并不需要一定在国会工作过。根据所占位置，只需交纳4000到8000美元，愿望便可实现，而且现在仍有墓穴出售。

　　“墓园”“陵墓”是雅称，“墓地”“坟地”是俗称，“乱葬岗子”是中国曾有过的贱称。你说，不要谈这些吧，太压抑；我说，要看同谁说，怎样说。和以下这些人谈，不算奢望，也是高攀。

　　唐代李华的《吊古战场文》是写冷兵器时代士卒葬身荒漠的血泪篇。“凭陵杀气，以相剪屠，径截辎重，横攻士卒。都尉新降，将军覆没。尸踣巨港之岸，血满长城之窟。无贵无贱，同为枯骨！”

　　杜甫在《兵车行》里，只用四句诗就让我们听到坟堆里没有休止符的鬼哭声：“君不见青海头，古来白骨无人收，新鬼烦冤旧鬼哭，天阴雨湿声啾啾！”

　　苏东坡梦中来到亡妻的墓地，妻子复活了，孤坟与闺房合二为一了：“夜来幽梦忽还乡，小轩窗，正梳妆。相顾无言，惟有泪千行。料得年年断肠处，明月夜，短松冈。”谁吟诵后不动情，谁就不懂得爱情为何物！

　　俄罗斯文学之父普希金生前就想到自己的坟茔和墓碑。在《我的纪念碑》中，他写道：“我的纪念碑是我用自己双手建造起来的，在今后俄罗斯的每个角落，人们都将传颂我！”多么自信，多么潇洒，多么乐观！

　　我认为写墓园的扛鼎之作是十八世纪中叶英国诗人托马斯·格雷写的“墓园挽歌”。一百多行诗句，句句有饱满的含义。“苍莽的景色逐渐从眼前消退，一片肃穆的寂静盖遍了尘寰，只听见嗡嗡的甲虫转圈子纷飞，昏沉的铃声催眠着远处的羊栏。”一派陶渊明的田园风貌，恬静而平和，看不到任何压抑的痕迹。

　　但诗人绝不是逃避现实的隐士。格雷胸中有风雷，绝不摧眉折腰颂权贵。看到墓园中一些精心雕刻的半身像和马屁颂词，他连发三问：这半身像和赞歌“难道能恢复断气、促使还魂？荣誉的声音能激发沉默的死灰？献媚能叫死神听软了耳根？”这三个问号，振聋发聩。

　　“了却君王天下事，赢得生前身后名。”这是南宋诗人辛弃疾的名句，这里“君王”与“国家”同义，诗人满怀的是家国之愁。其实，生前的名节比死后葬在什么地方重要得多，马革裹尸，也就算不了什么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