择一事,终一生
2017-01-18 10:28:00  来源:

   “他们是最顶级的文物修复专家,是给这个国家最顶级的文物治病的医生。他们的着装言谈与我们无异,同是生活在机器工业年代,但他们的手艺有几千年生命了。”今年年初,一部三集纪录片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在央视开播,随后这部作品在年轻人聚集的“哔哩哔哩弹幕网(以下简称B站)”上线,播放量已经超过百万。

  2016年12月16日,该片经重新剪辑和补充拍摄,制作成电影在全国上映。片子讲述的是故宫博物院文物修复师们的日常工作,青铜器、宫廷钟表、陶瓷器、漆器、木器、百宝镶嵌、纺织品、书画……不同种类的文物对应掌握不同技艺的修复师傅。这些文物大多是古代帝王收藏的珍品,即使在当年也是万中无一的宝物。要重现它们被岁月淹没的光华,需要的或许并不仅仅是现代高科技,还要重现在时光流转中不曾断绝的工艺。

  物华天宝重生日

  康熙皇帝六十大寿时,由儿孙敬献了32扇屏风,正面是明黄色绸缎上彩绣着上万个寿字,背面题诗二首,俗称“万寿屏”,在紫禁城里经受了几百年的磨损,木质框架开裂,纺织品发霉……为修复万寿屏,故宫负责文物修复的青铜、木器、漆器、镶嵌、书画和织绣等多个工艺组通力合作,填补裂缝,重新镶嵌、编织、描绘,最终让32扇华贵的屏风重现光彩。

  乾隆皇帝收藏的铜镀金乡村音乐水法钟,工艺精美复杂,代表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机械制造和工艺水平。但这座一百多年没有修复过的大型钟表,已经走时不准,精巧的机关也不再灵活,故宫文物修复宫廷钟表组的王津师傅,带着徒弟亓浩楠,耐心地修复着每一个细小的零件,精准调整着每一寸机关的位置。修复完成的那一刻,机关开合自如,百年未曾活动的金属质地的机械鸟兽,开始摆动金色的翅膀和四肢,锦衣华服的机械人偶开始或搔首弄姿,或漫步观景,或动手劳作……仿佛睡美人的城堡被一朝打破了沉睡的魔咒,修复师傅们用精湛的技艺小心翼翼地唤醒它们,续写百年前未完的故事。钟表需要持续的维护,所以尽管历史风云变幻,但钟表修复技艺一直从宫廷匠人手中绵延下来,是没有断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
  木雕佛像,比玉石金属更多了一份温柔,却也更脆弱。一尊辽金时期的木雕佛像,色彩已经脱落大半,但佛像泰然慈悲的神情,流转附身的衣物褶皱,依然彰显着匠人巧夺天工的技艺。佛像摊开的手掌中,有的手指已经断裂缺失了,对于修复师傅来说,最重要的是如何让修补天衣无缝。雕刻补缺的部分,要在心中与佛像对话;调制修补的颜色,要调制出时间的痕迹;修补新旧的裂缝,要花上大量的时间一笔一笔一寸一寸地勾描和修改。年轻的屈峰师傅是木器组的负责人,在经过他们无数次枯燥而精细的作业之后,不知情的观赏者已经完全看不出被修复的痕迹。

  这样的修复工作,只是故宫文物修复很小很小的一部分,还有一点一点织就的缂丝工艺,精准拼凑调整的镶嵌工艺,与百年前的修复师对话的书画修复工艺,调配手法复杂的制漆工艺……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用镜头记录下这些对旁人来说叹为观止的技艺的每一个细节,而这只是修复师傅们的日常工作。

  流光彩影记录时

  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的导演萧寒说,他在几年前就有拍摄这部片子的想法,故宫博物院建院90周年大庆,给了他这个契机。“我们在故宫拍摄了4个月,跟着师傅们上下班,每天在一起拍了100多天,再用三四个月剪辑。电视版用了八九个月,首先在央视播出了,后来在B站火爆了起来。”片子在B站大火,让很多人感到意外。

  B站曾是一个以播放日本动漫为主的视频网站,网友在观看视频的时候发表的评论,可以像子弹一样从视频画面上“飞过”,因而被称为“弹幕”。这种即时互动模式深受年轻人的欢迎,B站的视频作品也从日本动漫逐渐扩展到影视剧、综艺节目等其他种类。如果说纪录片《舌尖上的中国》因为国民关注度极高,在B站上线受到网友欢迎并不意外,那么讲述文物修复这一“枯燥”内容的纪录片为何登陆B站以后也能受到追捧?

  导演萧寒在宣传电影时,也分析了这一现象。他认为片子在B站火爆,是契合了年轻人心里对于匠人匠心的平静、坚持、专注这样的情感期待。“年轻人很棒的一点是:他们只要觉得一样事物好,就会不遗余力地到处‘安利’,就要让更多人知道。”电影在公映之前,在多个城市举行了点映,萧寒直言第一场点映的时候他看到电影院里坐的很多都是年轻观众,心里很忐忑,然而当电影播放完毕,观众与主创互动的时候,他发现年轻观众对电影的理解比他想象得要好。“年轻的观众比我们想象的理解力更好,他们内心感知力比我们想象得更高。这部作品触动的情感不会那么强烈,它只有一点点伤感和触动,因为真实的人生没有那么多戏剧冲突,而是平平淡淡真实度过的。”

  宫廷钟表组的王津师傅说,刚开始听说要拍摄他们工作的时候也有顾虑。“不过拍摄一两次以后,有时候我们都感觉不到镜头在旁边了,就是自然的工作状态和日常的对话,你们看到的就是我们真实的状态。”

  片子播出后,王津感受到了网络传播的力量,走在街上有越来越多的人会认出他来,“认识和喜欢我们这份工作的人也变多了,文物修复有着悠久的历史,没有这个片子,大家不会知道我们的工作。片子的拍摄对我们工作和文物保护事业方面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,因为拍出来的非常真实。”真实的拍摄还原了这份工作独特的魅力,也引起了年轻人的兴趣,据萧寒介绍,点映见面会的时候,常会遇到好多想要拜师学艺的人,“我们能不能去学修钟表啊?”对此王津倒是十分欢迎,“喜欢的孩子,专业对口的话可以来报考。我的徒弟亓浩楠已经学了11年了,基本没问题了,故宫钟表不是批量化生产的,每一件文物修复都是新的挑战,老手看到也会没把握。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”面对年纪还小又跃跃欲试的孩子,王津微笑着回答:“故宫当值,你们还小,努力学习,会有机会的。”

  如今电影已经上映,但萧寒还有自己的遗憾,“拍摄时间不够长,我希望能拍12个月,能拍到春夏秋冬,拍到师傅们更多的日常,更多的鲜活的细节。”

  口传心授师徒制

  故宫文物修复技艺,依旧采用传统的师徒传承制。在中国,曲艺梨园行和手工艺等行业,都有着历史悠久的师徒传承制传统。但如今说起师徒制,人们往往会联想到不久前热闹的德云社师徒掐架。古老师徒制中的师傅徒弟在现代互联网上隔空互呛,我说你背叛了我,你说我辜负了你,吵得斯文扫地,一地鸡毛。这也引发了人们对师徒制的质疑——讲究口传心授的师徒制,是不是已经和现代社会的契约精神冲突,无法共存了?

  提起师徒掐架的新闻,记者小心地向修复师傅们询问师徒制的意义,两位徒弟站出来作了回答。

  青铜组王有亮师傅的徒弟高飞告诉记者:“我觉得,大家要理解一个词叫做‘手把手’,要具象地理解这个词,你们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师傅带徒弟。因为你面对的不是普通的艺术品,是中华民族的历史,你没有犯错误的机会。所以作为师傅来说会倾尽全力告诉你怎么不犯错误,如果自己去摸着石头过河是不行的,必须要有领路人。这是出于对这份事业的尊重,和对文物的爱护,才会有现在这样的师徒传承的制度。”

  王津师傅的徒弟亓浩楠说:“师徒传承,在故宫是一个比较有意义的事情。我们从小到大都是在课堂上跟着老师学习,但是师徒的感觉,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以言表的。师徒之间的感情,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,我觉得一点也不为过。师傅的感觉更像是我的兄长朋友,是融合了亲情的师徒情,这种感情是语言无法形容的。我们不仅仅是技艺的传承,也是感情的传承。你与师傅感情的交流融合到顶点的时候,迸发出来的火花是常人无法看到和比拟的,我觉得感情比技艺更加真挚。”

  拍摄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的意义,不仅在于记录紫禁城中的珍宝如何重见天日,更体现了工匠精神普遍存在于整个文物修复行业。河北省文物局博物馆处处长李宝才,今年初修复了星云大师捐赠的北齐佛手造像,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:“佛手摆在展厅时,我非常高兴。完成修复后它有天衣无缝的感觉,就仿佛没有经历过被盗的惨痛过往,观众看到也啧啧称赞。一个破破烂烂的文物,在匠人的手中获得新生,焕发原有的光彩,做好这一件东西,每个人都是非常满足的,如同培养自己的孩子一样。”

  谈到技艺的传承,李宝才坦言以前人们并不喜欢从事这份工作,现在社会发展,人们开始提倡工匠精神,再加上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的播出,又有很多年轻人对这项事业非常感兴趣了。“昨天我还见到一个年轻人,想在报考大学的时候学习文物修复专业。”李宝才告诉记者,师徒制是技艺传承重要的方法之一。“我们不排斥学校培养,但对于文物修复行业,进入一个单位以后,文物有那么多种类,总有你不了解的,没见过的,即使在课堂学习过,也要从头开始再学习。这就需要师傅来带着你,了解本馆的文物。”

  在纪录片的感染下,想要加入文物修复行业的年轻人越来越多,但成为一名修复师需要什么特质?李宝才告诉记者,想要进入这个行业,首先要有对文物的敬畏精神,还要有精益求精的精神,吃得了苦耐得住寂寞,不求回报和默默无闻的精神,修复工作往往历时很久,还要时时刻刻小心翼翼,如果没有这种境界,还是不要从事这份职业了。

  “我从事修复文物的工作,也没有图什么回报,就是心甘情愿投入进去。几千几百年的宝物流传下来,我们全身心投入到如何让它恢复光彩,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成就感。”(李红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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