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巍

　　章三酉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酿酒师。

　　三酉的曾祖父从清朝开始就为官府酿酒，三酉得祖父、父辈真传，酿酒技术也炉火纯青。章家酒坊的酒，色泽清亮，口感醇厚，闻之微醺欲醉，堪称一绝。三酉和父亲将酒坊经营得风生水起，远近闻名。

　　二十年前，三酉不到而立，父亲在一次意外中撒手人寰。三酉擦干眼泪，接掌酒坊。他当掌柜的第一件事，就是辞退所有员工，婉拒前来购酒的众乡邻，并贴出告示：两年之内，酒坊滴酒不售。

　　章家酒坊大门紧闭，却仍然天天烟火不断，日日酒香飘飘。乡亲们不知三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，每次经过酒坊门前都忍不住摇头：这老店要败在三酉手里啦。三酉只当没听见，他每天一个人煮100斤糯谷，100斤糯谷只酿29斤酒。他搬空酒坊酒窖，腾出近千平米空间，又买来1000个官窑瓷缸。一天又一天，1000个瓷缸都装满了酒。

　　两年后的清明节，三酉打开酒坊大门，摆上香烛、祭祀祖先，然后当众宣布：开坛售酒。

　　坛开，酒香沁人心脾。买酒的人里三层外三层，摆在门口的两大缸酒顷刻销售一空。三酉收拾卖酒器具，就要关门。没买到酒的不甘心了：“你地窖里还有那么多酒，为啥不卖？”

　　三酉表示歉意：“每天只两缸，请明日再来。”“你个滑头，想搞饥饿销售啊？”“酒藏两年才算好酒，一天不满都不行。”三酉只说了这一句。

　　章家酒坊又开始门庭若市，三酉将过去的工人又召了回来。几年后，三酉去外地参加一个酿酒年会，会上发现一个“新项目”。三酉对新工艺思索良久，决定再度学艺。

　　食用酒精与蒸馏水勾兑，香精、原浆及化工原料调配，制作出来的成品比粮食酿造的更香、酒精度数也可精准掌握，成品酒价格却不到纯粮食酒的三分之一。尝到甜头的三酉，一次性购进食用酒精200吨，再一次遣散员工，独自操作起来。

　　来买酒的酒客发现：章家酒坊产酒却没有酒糟了。喝了酒后，酒客说，章家酒变味了。

　　一天，几个穿制服的人出现在章家酒坊。三酉随他们上车后，便再也没有回来。乡村们偶尔想起三酉，想起十几年前章家酒坊的酒，会砸吧嘴巴陷入回味。说起后来的三酉，则会狠狠呸一声：“该！”

　　2020年春节，三酉突然开着车，急匆匆回到村里。村里虽然人人好奇，却都顾不上打听三酉的情况。这个春节，大家都宅着，不串门不聚餐，只关心疫情。

　　三酉戴着口罩，打开尘封近十年的酒窖。剩下的50余桶酒精静静地躺在那里。三酉测了一下，90多度，酒精基本没有挥发。他燃起锅炉，这次不是酿酒，而是烧蒸馏水。

　　两天后，章家酒坊门口来了一辆货车，拖走了20多吨75度医用酒精。三酉没走，他抱着一箱酒精挨家挨户分发，每家每户两瓶酒精，外加五个口罩。

　　“那年被判了刑，不好意思再回村，就去了沿海一个酒厂工作。因为技术好，很得重用，日子过得还行。这次听说紧挨湖北的家乡疫情严峻，就回来了。”三酉说，“卡车拉走的酒精，是捐给政府的。”

　　乡亲们拿着酒精，似乎又闻到了多年前那浓郁的酒香。